Lawn23

吃我ALLR啦!!!

断章

【写一的时候很晚了,笔记本为了省电调低了亮度,刚好够用的一点光,倒是正好切合这篇的寂寞。二就差了一点...总之,还是一起扔上来了。】

月色正好,凉亭临水而立。

樗里疾匆匆走过弯曲的小径,在凉亭前面停步。秦国的君王正独立其中,一身黑衣常服,只影寂寞。

将军沉默了一会,出声唤道:“君上。”

声音在夜色里沉沉浮浮,洗去了所有叹息与孤寂。只余下祥和沉静,飘荡在岁月里,经久不息。

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,君主才有了反应。

“他走了。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“樗里子既然来了,回去陪我下下棋吧。”

樗里疾躬身答了个是。


棋局摆开,樗里疾忽然有些恍惚。

过去的二十多年,有多少次,他独自踏上这个殿堂,唤一声君上。立刻便有回应,樗里子?进来进来。然后他们饮酒,下棋,谈论很多很多事。他带着不同的心情进来,焦躁的,欣喜的,疑惑的。只有一点从未改变,他永远匆匆而来,国君大笑迎接,仿佛有永恒无限的活力,可以击穿所有的困境,可以点亮一切的黑暗。

他也一直是这样相信的。

夜风穿堂而过,灯光明暗不定。黑白棋子在边角游走,互相试探着缓慢靠近。

什么时候不这样了呢?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年轻,又是什么时候开始,已然年老?从前听人说伍子胥一夜白头,只当笑谑,如今回首,往事历历,却是再没有比这四个字更传神的了:他们在一夜间老去,一驻足便已是白头。

白子落下,樗里疾的棋形被冲成两块。黑子只能笨重地挡上来,心知只能盘桓一时,却也无可奈何。他想起相国对师兄苏秦的评价,所遇皆非明主,实是知其不可而为之。那时君上喟然一叹,眼眸却始终落在相国身上,重逾千钧。

樗里疾如今只觉得悲凉。不久前辚辚而去的车马,承载了多少又逃避了多少。张仪常年在外,每次回来闲不了多久,就又要着手策划下一次连横事宜。他想着,相国定是次次归来,都见到国君一切照旧,朝堂上大笑,大口吃肉大碗喝酒,才会那么放心地一次次向外跑,从不回头。

可是君上忽然就老了。一夜白头。而相国的车马在路上,离去,而非归来。

一子一子交替落下,大龙绞在一起,却少了本应有的杀气。不止是君上,樗里疾想,他自己也老了。

当年他们棋场搏杀,每一步都试图走得锋锐无匹。若是谁有了得意的招数,那一子必是重重拍下,得意洋洋,向后一靠抱起双臂,笑看对方愁眉苦脸咬牙切齿。那个时候他们憋了一口气要在所有的小事上分出胜负,现在想来实在幼稚。

但是那样的岁月再也没有了。那样的幼稚,也不复存在。

他的棋形已经很坏,可是还可以再下一会。管它呢,樗里疾反正不愿意主动认输。

他在很年轻的时候,常觉得年老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。等到真的老了,又觉得不过如此。他一直为了这个国家奔波,看到国家一点点变得更强,觉得年老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,或者是一桩赚大了的买卖。可是又隐约感觉缺失了什么,不能够完全满足。

国君慢慢封杀他的棋路,神色依然平静。樗里疾每抬头一次,就觉得他好像又老了一点。真的,人是可以在一夜间老去的,只是,该在的人却不在。

相国还没有老。他谈话间仍然气宇飞扬,嬉笑怒骂,近于咄咄逼人。但是他也会老的,所有人都会老去,然后才开始怀念过往。樗里疾想,等到那个时候,他就把这一天告诉相国,告诉他,君上就是在那一天老去的,可是你看看你,你甚至都不在。哦对了,那天我又输了一局,君上的棋力真是越来越好了。

他不能说,那一夜他们皓首相对,忽觉人生百态世事无常,竟是怎么也品味不够。人到老了,就开始畏死,不仅仅是胆气泄了,也是因为死亡这种威胁,实实在在笼在了心头。

可是相国,你离开了。


……仪归报,未至咸阳而秦惠王卒。


缠绵秋雨,雨脚细密。

魏章穿过繁复的园林,看见小小的木屋。抬手示意地轻敲了两下,便推门走了进去。

张仪果然在这里。正偎在火炉旁,温着一壶酒。听到他开门,抬起头,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:“下着雨怎么过来了?”
“不妨事的。”魏章脱下湿透的外衣挂起来,自己寻了位置坐下。小屋内充盈着懒洋洋的暖意,让人不自觉间变得从容悠闲。

“我昨天回大梁的,想着来见见相国。先去了相国府,然后才找到这里,所以迟了。”魏章一边讲着,一边伸手在旁边摸了个酒爵,直接凑到张仪面前。

数月前嬴荡即位,他随着张仪一起奔逃魏国。所幸魏国带他们不薄,张仪拜相,魏章任将。虽然实权不交给他们,不过对两人来说,也不失为一件好事。

张仪给他斟了半杯酒,自己就着壶喝了一口,神色平静安然。

秦酒凛冽绵长,大梁亦有出售。魏章虽是一早就猜到,此刻秦酒入喉,熟悉的味道漫开,终究忍不住心底一声叹息。他亦不知是何滋味,只道:“什么时候开始,相国的酒也要温着喝了?”

“不记得了。”张仪淡淡地回答,一如邦交周旋时的避重就轻。但魏章知道并非如此,他看得见那些纠缠不清的情,不容回头的悔,隐藏在昔日清冽摄人的明眸之下,是不容揭起的伤痕累累。

只是他看得见却看不穿,看得穿亦看不透。他本是武将,有什么乱了他的心,慢了他的剑,往往烦躁地只想一剑砍去。却不知烦恼丝是这世上最柔最韧之物,愈是挣扎,陷得愈深,等到一夕惊觉,早已刻入心中,再无他法。

魏章低头饮酒,觉得有些懊丧。不过在这柔和的暖意笼罩下,他连这懊丧也维持不久,一会便抛诸脑后,又笑道:“相国来魏也有些日子了,何不献上几策?反正嬴荡不仁在前,魏国又是相国的母国,相国略施小计,哪还轮得到现在那些人聒噪?”

他话已出口才发现不妥,无奈覆水难收,只得闷闷坐着,拨弄空空的酒爵。张仪倒并没生气,低头笑了笑,过了一会答他:“我没有这个心力了。你呢?魏国不也是你的母国?你若有此意便去吧。魏嗣气量虽小,终究不是笨蛋……”

“魏章绝无此意!魏章此言只为相国,相国不愿,魏章自不会背弃秦国!”

张仪见他急的团团转,恨不得赌咒发誓,忍不住一笑,道:“好啦,我知道你。不说这个,喝酒喝酒。”

魏章接过讪讪一笑,接过递来的酒爵坐下。张仪不过一句话,他竟失态如此。

当年他在秦国,早先不过一个千夫长。张仪忽然寻上门来,一夜畅谈,舌灿莲花又不失真诚,名士风流中有豪情无限。次日晨起秦相一辆车马入宫觐见,同时魏章彻底拜服,正式成为张仪家将。此后近二十年,张仪要战,魏章便战;张仪欲和,魏章便守。只是他这家将做得虽然努力却并不显山露水,他眼看着秦王和张仪站在一起,君臣和谐,往往一策既定,上下立刻奉行,他这个家将反而落了后尘。一国之相置家将如同四公子养士,说到底其实与风雅无关,末了不过主忌国疑之际,用作最后的自保而已。终惠文王一世,他这个家将始终未起到应有的作用,魏章都不知道高兴更多还是失落更多。

从前他连想都没想过,对一个人的忠诚会凌驾于对国家的忠诚之上。等到嬴荡即位,前所未有的分歧立刻出现,而魏章在得到消息的一刹那作出了抉择。张仪北上魏国,魏章担心各大势力不容,鞍前马后地护卫着,紧张辛劳之余夹杂着自豪和兴奋。嬴驷把张仪护得太好,导致他只要一闲下来就对自己的使命产生深深的怀疑。此刻终于逮到机会,魏章尽心尽力四处忙活,汗水带着笑意,所求不过是一句夸奖甚至一个点头——只是在当时,他并未意识到罢了。总之他一路上都处在这种莫名的兴奋之中,有时走着走着会忍不住笑起来,获得左右军士的一记白眼,同时大家极为默契地离他远了一点。

他的好心情仅止于这一路。

到了大梁,张仪默然下车。魏章回头看了他一眼,笑意还未收住,整个人如坠冰窟。

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。仿佛战场上,被利刃划过,一开始并不觉得疼,只是莫名地寒彻骨髓。他跟在张仪后面,机械地上朝,机械地面见魏王,授官拜将。机械地回到住处,房门一关,灯火俱灭,魏章在黑暗中独坐,过了很久很久,才觉到无边的疼痛,慢慢压下来,黑沉如夜。

后来他逐渐懂了自己,接着懂了张仪,隐隐约约地,也有些懂了已经逝去的那一位秦王。他见到张仪朝堂上礼貌疏离地微笑,人后再也掩饰不住的疲累倦意。

看见了这些,他才更加无能为力。


夜幕沉沉垂下,秋雨细密无声。一墙之隔,小屋之外阴冷黑暗,连寂寞都无人知晓。

张仪忽然开口,声音朦朦胧胧,似是染了醉意:“你也需为自己考虑。不然到时候我不在了,你怎么办呢……”

“什么?”魏章没听清。

“没事。”张仪一笑,向后靠去。他眼眸明晰如旧,那道目光穿山越水,横跨了岁月,不知落在了哪一个角落。

“很晚了,你回去吧。”


……张仪相魏一岁,卒于魏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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